从睡梦中醒来已是早上七点钟，阳光从窗户撒进来,韩威探长发现服务人员早已把晨报从门缝塞进房间，他迫不及待把报纸抓在手中，斜躺在床上像在家里一样静心地看着报纸。

晨报发出的头条消息还是昨天庭审情况：法庭上，陈方格拒不承认杀人的事实，公诉人与嫌疑人陈方格的辩护律师在法庭上据理力争，互不相让；双方各自引经据典，唇枪舌战，难分难解；今天庭审继续，控辩双方对嫌疑人作案件时间、动机以及现场鞋印进行举证调查和辩论。

解开疑案怪案之谜，是韩威探长办案多年养成的习惯，他掀起被子，翻身下床，决定到法庭来一次旁听。

庄严肃穆的法庭的门前，整齐地排满了各式各样的轿车，电视台记者扛着摄像机、摄影记者拎着照相机攀着台阶急匆匆拾级而上。头梳得清致的律师们或挟着公文色，或提取着手提电脑，谈笑风生，不慌不忙，步入法庭。

韩威探长作为一个旁听者，也随着人流向第一审判大厅迈进。法庭门前，两个身着99式警服的法警，用戴白手套的手挡住他的去路，当韩威探长掏出“警官证”时，两人又顿时露出了笑脸，示意放行。

 庄严的国徽下，法官们已经换上新式的法官制服，红色的领带特别耀眼注目；公诉一方的检察机关与辩护一方的律师相对而坐。八点半，由审判长首先宣布庭审开始，全体起立后，犯罪嫌疑人被两名法警押上被告席。韩威探长的目光从法官席上移至被告席，他就是陈方格，是一个不错的汉子，白皙的方脸上，有一双大而圆的眼睛；他没有沮丧之神情，只是脸上显出一丝焦虑。

现场沉静无声，大家静坐在自己的座位，屏气凝视着审判长的发话。

“请公诉人继续！”审判长操着略带本地方言的声音，清脆而响亮从墙上的大音箱里发出，在法庭大厅里回荡。于是，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公诉人一方，由于是公开审理，现场允许批部分记者摄像，所以在法庭后面的记者席的位置上几只摄像灯也亮了起来。

“下面宣读相关证据材料，”一个中年检察官从公诉席座位站起来，用纯正的普通话念了起来。

“嫌疑人陈方格，男，一九六七年出生于江铜市，中专文化，捕前系江铜市斯沃太塑料厂财务科科长。”

“经公安机关侦查，该嫌疑人长期与自己的女下属靳美华不和，去年十月份，有人两次向该单位上级部门举报嫌疑人有贪污行为，因查无实证而没有立案。嫌疑人怀疑举报人是靳美华，于是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今年一月二十八日晚，嫌疑人携带单刃刀潜入单位，杀死靳美华.......”

公诉人一口气念完长达十几页的起诉书附件中证据材料，并没有坐下来，从公文包里又取出一叠材料来，喝了一口桌子上的矿泉水，继续亮开嗓子说：“昨天，我们已经出具了证据一，值班人员当晚发现嫌疑人在死者办公室的材料；以及证据二，案发当晚死者办公室与嫌疑人家中通话电信通话单，就昨天这两项证据我们不再举证。下面，我们对案件现场进行展示举证。”

案件现场！公诉人似乎对这四个字加强了语气，只另一名女检察官站了起来，持一根红色的棒子走向大厅的右侧。韩威探长的眼睛随着女检察官的走动而动，这时他才发现大厅一侧悬挂一幅投影的屏幕，这与他十六年前，在第一中学读书时每逢周未放映露天电影的屏幕一样。

韩威探长正沉浸在过去那美好的时光里，投影幕上出现了一幅幅血淋淋的画面。通过投影仪播放的现场录像，影像很清晰，但反差较小，看起来很吃力。虽然如此，大家都聚精会神争相观看，有的甚至站起来伸着脖子观看。

首先映入眼帘是斯沃太塑料厂大门，镜头慢慢由远及近，聚焦在二楼的财务科。现场铁门和木门完好无损，无任何撬抗痕迹，死者倒在血泊之中，头部为一保险柜，室内共有四张办公桌均被打开，抽屉像舌头一样吐了出来。

大家正看得投入，投影画面——整过血案室内大场景突然静止定格，女检察官的红木棒指向画面，手持话筒说；“审判长，审判员，陪审员和律师们，请看画面，现场的四张办公桌都被打开，看似被盗，实际上是凶手制造的假象；左边办公桌抽屉内的物品，经公安机关现场勘查，抽屉内用信封装的两千元现金，分文不动；右边办公桌抽屉一本现代汉语大字典夹着的现金，也是分文不少；死者抽屉里的物品翻动虽然最大，但长长的项链却仍旧端放在一个玻璃瓶中。通过这些画面，可以看出，尽管作案人做了一番笨拙的假象，弄巧成拙，正好说明了其目的不是为了盗窃，而是为了报复杀人。”

女公诉人说服力得头头是道，讲得绘声绘色，娓娓动听，旁听的一些人禁不住点头称许，辩护律师们则在一旁窃窃私语。韩威探长听起来却像是在刑警大队分析案情似的，有那么多的推理和判断。

法庭内传来嘈杂声，这时，女检察官清了清嗓子继续讲解，现场又沉静下来。

“作案人为了继续制造假象，企图打开保险柜，他携带的刀是不能打开这坚固的保险柜的门，于是！”女检察官停顿了一下，等待投影师切换画面，于是死者背部一枚清晰鞋印画面终于出现了，她接着说：“作案人用企图用脚翻动死者的身体，希望从死者的身上找到钥匙，结果钥匙没有找着，保险柜也没有打开，作案人的一枚清晰的鞋印留了下来。”

女检察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鞋印的画面仍然静止在屏幕上。这时，坐在最边位置上的一个公诉人，从塑料袋中取出一双红色的旅游鞋，他手捧旅游鞋对着法官说；“这是从犯罪嫌疑人陈方格家中提取的证物，请法官查看！”

一个身材魁梧的法警走了过来，从公诉人手中接过证物，呈在审判长、审判员、陪审员和辩护律师的面前，一一过目。

法警把旅游鞋交还给公诉人，主办此案的中年检察官站了起来 ：“下面是证据之五——江铜市公安局第十五号刑事科学技术鉴定书：现场鞋印系……”

韩威探长在想，从今天的庭审来看，检察机关的举证，一环扣一环，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各种证据相互关联，形成锁链，无形中给嫌疑人陈方格一个强有力的压力，也让辩护律师无缝可钻，无隙可击。这种审判方式，对韩威探长来说“如来佛对掌心里的孙悟空”的了解一样，凡是现场直播的案件一般都是事实清楚、证据较充分的当前热点且有一定典型意义的案件，庭审是在各方紧密配合，公诉一方在经过一番精选的演练后，法院认为可以定性的案件。

此时，一种同情心在韩威探长心中油然而升，他并不是同情陈方格，而是方菲，从她昨晚的言谈中，可以看出她对她丈夫有一股炽热的爱，虽然她丈夫目前是一个“犯罪嫌疑人”。

韩威探长的思绪在不停地飘游，从一件事又想到另一件事。不知不觉，公诉人已读完了 “鞋印鉴定书”，但韩威探长清楚地听到了最后一句：现场鞋印是犯罪嫌疑人陈方格所穿用的红色旅游鞋所留。

“一派胡言，全是谬误！”声音从被告席上传出，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投了过去，只见陈方格在被告席位上，怒目圆睁，跺着脚歇斯底里在狂喊。

 “被告人保持冷静，法律会给予你陈述的权利，请克制自己，不要破坏法庭的秩序！”审判长亮着嗓子对着话筒喊起来。

两名法警威风凛凛地站在陈方格身边，陈方格停止了他那声嘶力竭地狂呼乱喊，头不停地摇晃着，似乎在无声地抗议。

韩威探长正准备收回目光，把注意力集中到审判席上，发现被告席后排一双噙着一眶泪水的眼睛注视着他。

“方菲！”韩威探长不禁对自己心里喊起来。

韩威探长极力地回避她的眼神，不正视她那悲愤和忧伤的目光。案件中现场鞋印已经认定，而嫌疑人却一味喊冤叫屈，是这样的好奇心让我决定来法庭旁听。韩威探长已经从方菲默默注视着的眼神中看出对他有一种感激之情。

庭审进行到第二轮，由被告辩护人对公诉人的指控进行辩护，陈方格的律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用措词刻薄的语言，对控方的证据进行质问和批驳。检察官们也毫不示弱，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双方辩得难分难解，面红耳赤。

韩威探长不露声色静坐在在自己的座位，似乎听到被告辩护律师对现场证据包括鞋鉴定书等证据均无疑问，只是对作案人的作案时间提出质疑。

控辩双方长进行时间的争执不休，审判席的法官不发一言，韩威探长静心听取双方互相辩驳，仔细分析，发现双方争论的焦点是：死者死亡时间为凌晨一时许，辩护一方称陈方格当天晚上确实与死者有过接触，但二十二时离开了办公室；有两个方面的证据证明陈方格不在现场，即陈方格急于回家看中央电视台晚间新闻和他陈述所观看新闻内容的事实，以及陈方格的妻子方菲证实她丈夫在当晚十点之前回家的证明；而公诉一方声称与嫌疑人亲属和关系人证据具有不合法性。

辩护律师的用意很清楚，倘若陈方格没有在现场作案时间，无论有多少铁证，陈方格的杀人罪名也不能成立。刹那间我脑海里盘旋着自己经办的刑事案件，在利用鞋印直接认定犯罪嫌疑人，可能有五到六起，犯罪嫌疑人没有喊冤叫屈，均认罪伏法，有的还判处死刑。

韩威探长记得那年国庆前夕，省城一个小区的宿舍五楼发生一起凶杀案件，工商局副局长被他人杀死在自己的家里。现场惨不忍睹，死者身上被刺二十五刀，血流满屋。经现场勘查，他在尸体旁提取了一枚血鞋印。嫌疑人很快找到，他通过嫌疑人所穿用的鞋子，利用鞋底磨损部位的痕迹认定了嫌疑人就是作案凶手，犯罪嫌疑人交待了因债务问题发生了纠纷，杀死副局长的犯罪事实。陈方格一案既然是江铜市公安局刑科所认定，鉴定为错误可能性不大，现场鞋印在法庭上将起到主要证据的作用。

法庭上控辩双方仍然争论不休，最后只有听从审判长的决定，然而审判长却正襟危坐在审判席中间位置上，面孔铁板，不苟言笑，显出威严和令人畏惧的神态。

或许早上没有吃饭的缘故，韩威探长肚子已是饥肠辘辘，叽叽咕咕叫得不停。肚子是最准确的时钟，虽然没有带手表，他心里琢磨着该是中午了，于是想溜走，想回到宾馆点上可口的菜，享受一番，但瞥眼看见方菲仍旧看着他。韩威探长心想这次仅仅是旁听，决不是来助方菲一臂之力；就是想帮忙，也无从下手，因为现场鞋印认定，就等于把陈方格送上了刑场。

有些人已经听得不耐烦，隔三岔五离开法庭，韩威探长决定不向方菲打招呼离开这庭审现场。他低着头悄悄走到法庭大门，猛然抬头，方菲神情冷漠地站起来在我的面前。韩威探长吃了一惊，差点倒退几步。

“怎么，你回去吗？”方菲冷冷地瞪着韩威探长，眼眸中跳着火焰似的问道。

“是的，我是顺路来旁听的。”韩威探长不敢多说。

“请你相信我，以我的人格来担保，我的丈夫没有作案时间，他是冤枉的！”方菲一本正经。

韩威探长走下台阶时，步子迈得非常的艰辛和疲惫，似乎踏在空中，绵软无力。